云龙的目光,在儿子云道兴年轻面庞上,仅仅作了短暂的停留。
    他心中,微不可察地轻轻一嘆。
    有些路,终究是需要自己去走的。
    有些责任,也必须独自去承担。
    他转过身,没有再说一句话。
    身影决然,离开了这座承载了家族无数秘密与期望的肃穆祠堂。
    他將所有的空间,都留给了那个兀自沉浸在巨大衝击之中,尚需时间消化的云道兴。
    回到自己那方熟悉的小院。
    妻子李凌月早已在院中静静等候,石桌上,一碗温热的汤羹正散发著淡淡的香气。
    她看见了丈夫。
    看见了他眉宇间那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疲惫,以及一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后的释然。
    云龙迈步上前,从身后,用一种带著无尽眷恋的姿势,轻轻环抱住了自己的妻子。
    他將下巴,深深抵在她的颈窝。
    鼻尖縈绕的,是她发间那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清香。
    此刻,他的心中百感交集,五味杂陈。
    “月儿,这些年,辛苦你了。”
    他的声音低沉,带著一丝难以掩饰的沙哑,在寂静的庭院中轻轻响起。
    李凌月感受著他手臂的温度,只是轻轻摇头,反手握住了他坚实的手臂。
    “夫君,说的这是哪里话。”她的声音温柔,带著抚平一切躁动的力量。
    云龙自问,他这一生,尤其是在成为云家族长之后,所做的每一个决定,所行的每一件事,无不是將家族的利益放在首位。
    他算不得一个好人。
    为了家族的延续与兴盛,他甚至做过不少违背本心,沾染因果的事情。
    唯独面对眼前这位与他青梅竹马、相濡以沫数十载的妻子,他的心中,总是满溢著深深的愧疚,以及那份早已融入骨血、无法割捨的爱恋。
    李凌月为他,为这个日益庞大的云家,在背后默默奉献了太多,也牺牲了太多。
    这一切,他都看在眼里,也疼在心里。
    平日里,他忙於家族的各项事务,能够陪伴妻儿的时间,本就少得可怜。
    如今,他更是要远赴那神秘莫测,却又透著无尽凶险的万山关。
    此去,不知何年何月。
    不知何时,才能再次归来。
    甚至,不知是否……还能归来。
    一想到这些,云龙的心,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,传来一阵阵难以忍受的钝痛,让他几乎窒息。
    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,仿佛要將怀中的妻子,彻底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,永不分离。
    李凌月清晰地感受到了丈夫情绪的剧烈波动。
    她没有多问一句。
    只是安静地依偎在他的怀中,用她特有的温柔,给予他无声的慰藉与支持。
    夜色,渐渐深沉。
    臥房之內,烛火轻轻摇曳,昏黄的光晕映照著紧紧相拥的两人。
    他们的身影,在斑驳的墙壁上被拉得很长,很长,带著几分难以言说的寂寥与不舍。
    翌日,清晨的阳光刚刚洒满长春岛。
    云龙便召集了族中所有核心成员,齐聚於家族议事厅之內。
    他面色平静,目光威严,正式宣布了两个足以震动整个云家的重大决定。
    其一,他將卸任云家家族族长之位。
    新任族长,由其长子,云道兴接任。
    其二,他將於今日启程,动身前往遥远的万山关,参与大夏皇朝举办的所谓天骄之战。
    消息一出,满座皆惊!
    议事厅內,瞬间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议论之声,震惊与不解充斥著每一个人的脸庞。
    但云龙的神色始终平静如水,目光扫过眾人,带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气度。
    他只是简单交代了些许后续事务,便不再多言。
    云龙神识查看了还在练剑的云虎,他的眼神中满是对云虎的期待和对家族的眷恋。
    李凌月早已为他准备好了远行的行囊。
    里面是她连夜精心挑选的各类丹药,几件换洗的衣物,还有几道她亲手绘製,饱含祝愿的平安符。
    李凌月抱著云龙出生还不到半年的小儿子,將心中的不舍藏好,给予丈夫最大的支持和鼓励。
    她的眼眶,微微泛红,却始终带著一抹温柔的笑意。
    她细细叮嘱著路途之中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,以及需要注意的事项。
    云龙深深凝视著自己的妻子。
    將她的容顏,她的温柔,她眼底深藏的那一抹浓浓的不舍,一一清晰无比地鐫刻在自己的心海深处。
    云龙伸手,將那沉甸甸的包裹收入储物袋中。
    他伸出手,指尖带著无限的留恋,轻轻拂过她鬢边的一缕被晨风吹乱的碎发。
    “我走了。”
    千言万语,万般不舍,最终,只化作了这简短而沉重的三个字。
    在云家眾人复杂无比的目光注视之下,云龙没有丝毫的拖沓与犹豫。
    他的身形一纵,便化作一道凌厉的流光,冲天而起,向著远方天际疾驰而去。
    他没有回头。
    一次也没有。
    只留给这片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的长春岛,一道逐渐远去、直至消失的背影。
    以及,一片深沉的,仿佛能吞噬一切声响的寂静。
    家族祠堂之內。
    云道兴依旧保持著跪姿,纹丝不动。
    他的身影,宛若一尊与脚下青石地面彻底融为一体的古老雕塑。
    整整三天三夜。
    他水米未进,滴水未沾。
    然而,他的精神,却处在一种异常的清明与奇异的亢奋状態。
    脑海之中,那股先前涌入的庞大浩瀚的信息洪流,如同九天银河倒泻,又似万古星辰轮转,不断衝击著他的识海,洗涤著他的灵魂。
    先祖的殷殷训诫。
    家族的诸多隱秘。
    那些强大而神秘的传承卡牌。
    以及,未来压在他肩上,那份沉甸甸的重任……
    一幕幕,一桩桩,如同最深刻的烙印,被狠狠地,永远地,鐫刻在了他的灵魂最深之处。
    从最初接受任命时的惶恐不安、手足无措。
    到中途面对未知时的迷茫困惑、自我怀疑。
    再到此刻,他內心的坚定沉静,目光如深渊般幽邃,又如星辰般明亮。
    他的道心,在这三天三夜的极致沉淀与灵魂拷问之中,如同经歷了千锤百炼的精钢,逐渐变得稳固,坚不可摧。
    三姑云鹤,始终静静地守候在一旁,未曾离开过半步。
    她也未曾出言打扰过他分毫。
    她只是在香炉中的清香燃尽之时,默默地为他续上新的。
    她看著自己的侄儿。
    看著他身上那股原本躁动不安、略显虚浮的气息,一点一点地平復,一点一点地內敛,最终化为一片深潭般的寧静与厚重。
    直到第三日的黄昏,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暉透过祠堂古朴的窗欞,温柔地洒落在云道兴的身上。
    为他年轻的身影,镀上了一层浅浅的、却又带著神圣意味的金光。
    他缓缓睁开了双眼。
    眸中神光湛然,深邃明亮。
    云鹤那颗始终为他悬著的心,终於在这一刻,悄然落回了原处。
    她的唇边,不由自主地泛起一抹浅淡却发自內心的欣慰笑意。
    她没有说出“侄儿你儘管放手去做,姑姑定会全力辅佐你”之类的言语。
    为家族的发展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,这本就是她云鹤身为云家子弟,义不容辞的责任。
    而云道兴,他也有属於他自己的责任。
    那份身为云家新任族长的重担与压力,需要他自己去消化,去承担。
    更需要他,去將其转化为披荆斩棘、引领家族前行的无匹动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