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风山的雾气尚未在记忆中散去,魏凡已悄然返回镜州城。玄阳宗分堂隱於城东一条僻静巷弄深处,青瓦白墙,门前两株百年古槐洒下斑驳光影。他推开虚掩的木门,院中三人闻声抬头,皆是面露喜色。
    “魏师兄!”董山率先迎上来,这位外门弟子身著褐色短打,腰间佩剑,眉宇间带著几分江湖气,“您可算回来了。”
    身后,沈家姐弟並肩而立。姐姐沈清婉一袭水绿罗裙,气质如空谷幽兰,弟弟沈明远则穿著玄色劲装,少年锐气扑面而来。
    魏凡微微頷首,目光扫过庭院。时值深秋,院中老柿树枝头掛满橙红果实,几只麻雀在檐下啾鸣,一切平静得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。
    四人步入內堂,董山沏上一壶热茶,茶烟裊裊中,沈清婉轻声开口:“师兄离去这半月,镜州城看似如常,实则暗流涌动。”
    “哦?”魏凡端起茶盏,白瓷杯壁温热適中。
    沈明远接过话头,语气急切:“是三大家族中的风家。他们这半月来动作频频,不仅低价收购了城南七家铺面,连城西的铁矿场也落入他们手中。”
    董山补充道:“最奇怪的是,城主府对此不闻不问。我们安插的人回报,风家近日招揽了不少散修,许以重利。据说有位炼气大圆满的散修『铁掌』刘峰也投奔了他们。”
    魏凡指尖轻叩桌面,发出规律的轻响。阳光透过雕木窗,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光斑。
    “风家...”他沉吟道,“可查到他们突然扩张的底气何在?”
    沈清婉摇头:“风家口风甚紧。不过三日前,风家大小姐风灵儿在聚仙楼设宴,席间似是提及家中得了一位大人物扶持。”
    魏凡目光微动,却没有立即表態。他起身踱至窗前,望向院中那棵老柿树。三个月前初至此地时,树上还是一片浓绿,如今已是硕果纍纍。
    修行如逆水行舟,不进则退。镜州城这潭水,比他想像的要深。
    “暂时不要打草惊蛇。”魏凡转身,衣袂在秋风中微扬,“董山,你继续留意风家动向。清婉、明远,你们从旁协助,但切记谨慎行事。”
    三人齐声应下。
    待他们离去,魏凡独自来到分堂深处的静室。这里布置简洁,唯有一榻一案,四壁刻著基础的聚灵符文。他盘膝坐下,取出三块下品灵石置於身前。
    旭日诀在体內缓缓运转,灵气如溪流般匯入丹田。与黑风山黑衣老者一战,虽顺利將其击杀,但对方临死前的反扑也让他气血震盪。此刻內视之下,可见经脉中仍有几处暗伤未愈。
    “炼气七层巔峰...”魏凡感受著体內灵力的流转,“只差一步了。”
    此后数日,魏凡白日里或是翻阅镜州城志,或是与董山三人分析局势,夜晚则闭门修炼。镜州城表面平静,但风家的扩张步伐並未停止。
    秋意渐浓,院中柿果日渐饱满。魏凡晨起练剑时,常见沈清婉在树下採集晨露。这姑娘心细如髮,將每日城中大小事件皆记录在册,整理得条理分明。
    “风家昨日又买下两家药铺。”这日清晨,沈清婉將册子呈给魏凡,“奇怪的是,他们大量收购的都是些偏门药材,並非修炼常用之物。”
    魏凡接过册子,目光扫过清单:“鬼针草、阴凝...这些多是用来炼製阴属性符籙的。”
    沈明远在一旁插话:“莫非风家要培养符师?”
    “未必。”魏凡合上册子,“继续观察。”
    又过半月,董山带来新消息:“风家正在招募矿工,说是要开发城北的一处旧矿脉。给出的工钱是平常的三倍,不少散修都去应徵了。”
    魏凡立於院中,指尖轻触一枚將熟未熟的柿子:“旧矿脉...百年前那处矿脉就枯竭了。”他收回手,转身道:“想办法安排个人进去。”
    董山面露难色:“风家查验极严,怕是...”
    “不必深入核心,只需在外围做些杂役即可。”魏凡目光深远,“有时候,边缘往往能看到更多。”
    深秋的镜州城,凉意渐浓。魏凡的修炼到了关键处,每日在静室中打坐的时间越来越长。沈清婉心思细腻,每日备好温养经脉的药膳;沈明远则负责守夜护法,少年人精力旺盛,常在院中练剑到深夜。
    这夜月明星稀,魏凡在静室中衝击瓶颈。丹田內灵气如潮汐般涌动,一次次衝击著那道无形壁垒。汗珠自额角滑落,打湿衣襟。
    忽然,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响动。魏凡心神一动,灵气险些岔流。他强稳心神,听得院中沈明远低喝:“谁?!”
    剑刃破空声隨即响起,伴隨著一声闷哼。
    魏凡收功推门,见沈明远持剑立於院中,剑尖染血。地上几滴鲜血延伸向墙头,显然有人窥探被发觉后匆忙逃遁。
    “修为不弱,至少炼气六层。”沈明远抹去剑上血跡,“身法很快,没拦住。”
    魏凡目光微凝:“看来有人坐不住了。”
    经此一事,分堂戒备更加森严。董山加强了巡查,沈清婉则在院中布置了几个简易的警示阵法。
    时间在修炼与调查中悄然流逝。院中柿树叶子日渐稀疏,枝头果实却愈发红艷夺目。魏凡体內的灵力日益精纯,那道瓶颈已然鬆动。
    腊月初一,镜州城下了今冬第一场雪。细雪纷飞中,魏凡独自在院中练剑。剑光如游龙,捲起漫天雪,却片叶不沾身。
    沈清婉捧著斗篷站在廊下,待他收剑方上前:“师兄,风家三日后要举办赏雪诗会,广邀城中青年才俊。”
    魏凡接过斗篷:“这是个机会。”他顿了顿,“董山那边可有什么消息?”
    “安排的人进了矿场,但只能在外围劳作。据说矿洞深处把守极严,偶尔能听到奇怪声响,不像寻常採矿。”沈清婉轻声道,“另外,风家近日从城外运来不少箱笼,都用黑布罩著,直接送入內院。”
    魏凡頷首,目光望向纷飞白雪:“且让他们再得意几日。”
    当夜,静室內寒气逼人。魏凡屏息凝神,体內灵力如奔流大河,汹涌澎湃。三月苦修,今日当见分晓。
    丹田內,灵气漩涡急速旋转,发出嗡鸣之声。经脉隱隱作痛,那是灵力过度充盈的徵兆。魏凡不慌不忙,按照旭日诀心法引导灵力衝击关隘。
    一次,两次...第七次衝击时,体內忽然传来一声轻微裂响,仿佛春冰初融。隨即灵力如决堤洪流,奔涌向四肢百骸!
    炼气八层!
    魏凡睁开双眼,眸中精光流转,旋即隱没。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,白气如箭,射出三尺方散。
    推门而出,天边已泛鱼肚白。雪后初晴,院中积雪映著晨光,耀人眼目。那棵老柿树披雪掛红,竟是別样妖嬈。
    沈清婉正在扫雪,见魏凡出关,微微一怔:“师兄...你突破了?”
    魏凡頷首,唇角微扬:“今日的赏雪诗会,我同去。”
    沈清婉眼中闪过惊喜,隨即担忧道:“可是风家...”
    “无妨。”魏凡目光扫过院中景致,“也该去会会这位风大小姐了。”
    晨光中,他负手而立,周身灵气圆融內敛,赫然已是炼气八层的修为。三月苦修,终有所成。而镜州城的风云,才刚刚开始涌动。
    董山与沈明远闻讯赶来,皆是满面喜色。四人简单商议后,决定由魏凡与沈清婉前往风家诗会,董山与沈明远则在外策应。
    日上三竿时,魏凡一袭青衫,沈清婉穿著鹅黄袄裙,二人踏雪向风府而去。长街积雪已被扫至两旁,露出青石板路。孩童在巷口堆雪嬉戏,小贩呵著白气叫卖热汤饼,镜州城的清晨一如既往的安寧。
    只是这安寧之下,又有多少暗流汹涌?
    魏凡目光扫过长街,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。
    炼气八层,恰是时候了。
    雪后初霽,风府门前车马络绎。青石路面洒了细沙防滑,两侧梅树虬枝缀雪,暗香浮动。杜开山一身锦袍,魏凡与沈清婉扮作隨行弟子,隨著引路小廝穿过三重仪门。
    宴设暖香阁,地龙烧得暖融如春。四角铜兽香炉吐著檀香,与窗外寒梅冷香交织成一种奢靡气息。风家家主风正扬亲自迎至阶前,朗笑道:“杜堂主大驾光临,真是蓬蓽生辉啊!”
    魏凡垂眸立於杜开山身后,神识却如蛛网悄展。阁中宾客约三十余人,多是镜州城有头脸的修士,修为多在炼气五六层间。主座右侧坐著个黑袍老者,气息阴晦难测,应当就是董山提过的“黑云真人”。
    酒过三巡,丝竹声起。风正扬举杯笑道:“今日雪景难得,诸位不妨以梅为题,各展才情?”席间顿时一片附和之声。
    杜开山捻须微笑,顺势接话:“风家主雅兴。不过杜某更羡风家人才济济——听说近日不少散修投奔,可是得遇什么机缘?”
    风正扬眼底闪过一丝得意,旋即掩去:“杜堂主消息灵通。不过是风某惜才,略尽绵薄之力罢了。”他话音未落,邻座一位胖修士醉醺醺插话:“何止是惜才!俺们巷口的赵老三,炼气五层的修为,进了风家才半月,如今...”
    “刘道友醉了。”风正扬突然打断,眼神微冷。那胖修士一个激灵,訕訕闭嘴。
    魏凡与沈清婉交换了个眼神。方才那瞬,他清晰捕捉到风正扬指尖弹出的微光——是某种禁言术法。
    宴至中途,魏凡佯装酒力不支,由小廝引至偏厅醒酒。廊下积雪未扫,踩上去咯吱作响。忽见假山后转出两个风家子弟,正低声交谈:
    “...张师兄昨夜又没回来,这都第三个了...”
    “嘘!管事说了,那是去后山闭关了...”
    二人见魏凡走来,立即噤声离去。魏凡目光扫过他们腰间玉佩——皆是炼气六层修为,但气息虚浮,似是靠药物强行提升。
    返回暖香阁时,正遇杜开山与风正扬在窗前赏雪。寒风吹入阁中,捲起风正扬袖袍一角。魏凡瞳孔微缩——那手腕內侧赫然有三道幽蓝纹路,似虫似符,正缓缓蠕动。
    “厉小友酒醒了?”风正扬似笑非笑地看来。魏凡立即垂首:“谢风家主关怀,晚辈失礼了。”
    杜开山顺势告辞:“时辰不早,杜某堂中还有事务...”
    马车驶出风府,杜开山立即掐诀布下隔音结界,面色凝重:“风正扬手腕上的,可是『噬灵蛊』?”
    魏凡頷首:“应是子蛊。母蛊宿主可藉此操控子蛊宿主心神,甚至吸取其修为。”
    沈清婉轻吸一口气:“难怪那些散修有进无出...”
    车外风雪渐起,青布车帘扑扑作响。魏凡忽道:“杜堂主可注意到,阁中侍从皆步履沉滯,眼瞳泛蓝?”
    杜开山捻须的手一顿:“你是说...”
    “噬灵蛊宿主修为尽失前,正是那般模样。”魏凡望向车外长街。风雪中,几个风家修士正押送著铁笼马车往城北而去,笼中黑影蜷缩,似人非人。
    马车拐过街角,与一辆黑篷马车擦肩而过。帘风捲起时,魏凡瞥见车內人半张侧脸——苍白如纸,唇色却艷如滴血。
    “黑云真人...”沈清婉指尖发凉,“他往风府去了。”
    雪越下越大,长街渐无人跡。唯有车辙碾过积雪的吱呀声,一声声,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。马车在雪夜中驶回长风堂,檐下灯笼在风雪中摇曳,投下惶惑的光影。三人快步走入內室,杜开山挥手布下三重隔音禁制,脸色凝重得能拧出水来。
    “噬灵蛊...难怪风正扬敢如此肆无忌惮。”杜开山指尖叩击桌面,“那些散修怕是都成了养蛊的容器。”
    魏凡凝视著跳动的烛火:“方才那辆黑篷马车里,除了黑云真人,还有一股极淡的血腥气。”他忽然抬眼,“风家招揽的散修里,可有擅长驭兽之人?”